安倍晉三與統一教(3)宗教二世、宗教虐待與《被害者救濟法案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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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宗教二世」為什麼難以退出宗教團體?

對於從小在新興宗教/異端信仰的家庭長大的「宗教二世」們,從小受到新興宗教/異端信仰的教義洗禮,就算意識到教會裡的規矩和外界(例如:學校)不一樣,對於年紀還小的孩子們來說,要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並不容易。

更精確地說,就算意識到教會裡的規距和外界不一樣,從小在這種環境長大的「宗教二世」們勢必得要發展出一套屬於他們的生存之道。對於沒有辦法獨立生活、年紀還小的孩子們,家人是他們每天相處的對象,如果不接受教會那一套,生活會過得更辛苦。

一旦選擇了信仰就會和外界更疏離

選擇了爸媽信仰的那一套,也就等於和外界更加疏離。這可能和教義有關(認為外界都是不宜往來的牛鬼蛇神、一旦背棄信仰就會下地獄),也可能因為和外界社會格格不入,而和學校同儕越發疏離。

也有「宗教二世」現身說法,從小到大父母都不准她看電視或漫畫,但同學之間沒有話題,朋友的生日也不能幫朋友慶生,學校活動也不准和異性牽手或對話。父母有時候太熱衷於教會活動,為了修行,動不動就消失好幾個月,沒有受到完整的照顧,這已是疏忽照顧。

被教會成員性騷擾而陷入崩潰

前面提到的小川沙由里則在 10 月 17 日日本外籍記者協會(日本外国特派員協会)的記者會上說過,父親是教會長、母親也熱衷於舊統一教會的活動,父母大量捐款(超過 1000 萬日圓)給舊統一教會,讓她從小就在貧苦的環境中長大,她也因此常常成為同學霸凌的對象。高中畢業後,努力打工賺了 200 萬日幣,也都被爸媽拿去捐給舊統一教會。

從小深信只要背棄信仰或是談戀愛就會墜落地獄,卻在舊統一教會帶團前往韓國的集訓時,被教會裡的人性騷擾。明明教會裡是禁慾的,怎麼會被性騷擾?被性騷擾還說原因是被惡靈附身?這起事件成為壓垮小川沙由里的最後一根稻草,從小相信到大的教義太矛盾,讓她的身心狀況接連陷入問題,得多次住院治療。

開記者會卻遭教會和爸媽阻止

當天的記者會相當具有指標性。因為小川沙由里是第一個對外召開公開記者會控訴舊統一教會的「宗教二世」,記者會結束前,她的先生唸了一段來自爸媽和舊統一教會傳來的傳真,讓當天的記者會相當戲劇性。

那封傳真 事後確認,是當天早上和正午時間,分別由小川的爸媽和舊統一教會的委任律師寄的。小川的爸媽在傳真中寫到,自己的女兒精神異常,特別是在前首相安倍晉三遭到槍擊後,症狀變得更嚴重,所以會說很多謊話,希望可以暫停記者會。

脫離教會有多難的最佳佐證

整場記者會就在小川沙由里回應完這封傳真,強調自己「沒關係」、「爸媽一直說『一定會還錢,所以先借我』,但結果就是連 1 圓都沒還過。很多因素加起來精神疾病變得更嚴重,好幾次被救護車送進醫院,爸媽就算來醫院看我,也沒付過 1 毛錢。我和先生認識了 4 年,他一直支持著我,我想一般的人一定不會想和這樣的我結婚。是他讓我相信,不管發生什麼事,他都不會拋棄我。現在的我很正常」、「不還錢,只是一直主張自己的想法,到底是哪一邊很過分?看到這裡我想多數人都知道答案。如果覺得我是對的,就應該解散這個宗教團體」的回應之下結束。

這個橋段雖然在事後確認是「陰錯陽差的巧合」,不是記者會開到一半的時間,小川的爸媽和舊統一教會傳了傳真要他們終止記者會(只是剛好工作人員在這個時間拿進棚),卻成為「宗教二世要脫離教會有多困難」的最佳佐證。

「宗教二世」脫離宗教=和家人斷絕關係

「宗教二世」們如果想要脫離宗教團體,最常見的做法就是和父母斷絕往來,但這在實務上並不容易,需要行政單位更多的配套措施,以及對這個議題的掌握度。

未成年的「宗教二世」如果要脫離父母、自立生活,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就算是已經成年,想要離開家裡生活,在日本在外租屋很多都需要「保證人」,如果沒有父母擔保,就很難自己租屋。對於想要離開教會、離開家裡的「宗教二世」來說,怎麼可能找自己的爸媽當保證人?

公部門的不了解,讓「宗教二世」求助無門

關於這部分,日本現行行政體制並不是沒有辦法處理。只要讓「宗教二世」比照既有的經濟弱勢(貧困対策)或家暴防治措施,就可以提供「宗教二世」們離開原生家庭後的生活保護。

問題是,就如同前面所說,這麼多年來有一定人數的「宗教二世」當事者,很多人都表示自己到公部門尋求協助時,因為公部門對於議題的不了解,而被冷處理。

例如,如果是「逃離」原生家庭、想要和原生家庭斷絕關係的「宗教二世」,如果到公部門申請希望讓父母親無法查閱搬家後的地址,就會被以「這是你們家的家務事」、「這是你們親子間的問題」遭到拒絕。但實務上,如果是家暴問題,就算是親子或是伴侶,絕對可以要求公部門禁止讓施暴者取得受暴者的聯絡方式。

這也是為什麼現在「宗教二世」們非常希望將「宗教虐待」明文列在家暴或虐待的細項裡。唯有如此,才能確保「宗教二世」們能在脫離家庭後取得需要的協助。

現行兒童社會福祉體系真的幫得了忙嗎?

熟悉新興宗教問題的立正大學心理學系西田公昭教授指出,「宗教二世」的問題一直不被當成是兒童虐待的問題,一方面和公部門沒有處理「宗教二世」問題的相關知識有關,另一方面也和兒童社會福祉系統的限制有關。

舉例來說,如果有人向兒童相談所求助。站在兒童相談所的角度,如果發現有生命威脅或是肢體上的暴力,一定可以採取緊急保護措施。但「宗教二世」的情況不太會有明顯的外傷(主要是心理層面或是疏忽照顧),就算兒童相談所可以暫時保護年幼的「宗教二世」,也可能在判斷完情況後,再度將孩子送回家。

*日本兒童相談所的功能,有點類似於台灣各地方政府社會局底下的兒少部門,只要是和未滿 18 歲兒少有關的事務,不管是家庭方面還是學校問題,兒童相談所都可以提供協助。

只要孩子沒有立即性的生命危險,或是非常嚴重的家暴行為,必須讓孩子遠離施暴者,兒童相談所這邊是不可能幫忙做到「斷絕親子關係」的程度,或是將孩子送到育幼機構照顧到 18 歲。

兒童相談所最多只能做到短期庇護

曾為兒童相談所職員的井上景補充道,兒童相談所雖然可以依據《兒童福祉法》兒童福祉法將孩子暫時送進庇護中心,但如果要違反兒童家長的意思、長期保護兒童的話,就會需要向家事法庭(家庭裁判所)申請。以「宗教二世」的情況來說,如果兒童相談所以「強迫孩子參與宗教活動是一種心理上的虐待」向家事法庭申請庇護,只要孩子表示「不想和家人分開」,或是沒有辦法佐證家庭環境對孩子的未來有害的話,就很難通過申請。對於兒童相談所來說,要搜集到可以讓法院認定「這是一種虐待」的證據實在太難。

也因此,西田公昭教授認為,必須要考量到新興宗教或是異端信仰(aka 邪教)的特殊性,在兒童虐待的分類底下新設「靈性虐待(spiritual abuse、スピリチュアルな虐待)」或「信仰虐待(信仰による虐待)」,甚至可能要擴大適用範圍,確保「宗教二世」們在 18 歲成年後還可以繼續唸到大學畢業,不能讓公部門的協助斷在 18 歲這個分界點。

離家之後的「宗教二世」們

就算好不容易離開家裡,租屋問題也解決了,接下來很有很多難關在等著「宗教二世」們。

舉例來說,有不少「宗教二世」們從小被迫將多餘的時間都花在教會活動上,或是教義、家長不允許孩子繼續升學,導致不少「宗教二世」只有高中畢業的學歷,沒有一技之長,能夠選擇的工作很有限。

從零開始學習外界事物的運作方式

就算能順利找到工作,想要離開新興宗教/異端信仰,並不是和教會或原生家庭斷絕關係就結束了。「宗教二世」接下來要面對的,還有要學習與熟悉「外界」社會的運作方式。

如果是「宗教一世」,也就是長大後自己決定要入教的信徒,多少還會保有或記得「外界」社會的運作模式。但對於從小在新興宗教/異端信仰環境長大的「宗教二世」,離開新興宗教/異端信仰後,要如何學習並融入「外界」社會,絕對是比「宗教一世」還要更困難。這等於是要「宗教二世」們,把從小到大被灌輸的價值觀念全部砍掉重練。

家庭就是上下支配關係的延伸

脫離耶和華見證人的「宗教二世」詩人 iidabii 說,很多人誤以為「宗教二世」只要離開家裡就好,但宗教問題並不只是離開家裡就好。

他高中畢業後離開家裡,花了很長的時間一邊打工一邊完成空中大學的學業,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唸書,為了補回失去的人生,幾乎沒有睡眠時間,好不容易才和同齡的人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。

iidabii 說,「宗教二世」從小被灌輸「組織以外的人都不值得信任」的想法,還好遇到了同樣是「宗教二世」也願意為這個問題發聲的人,他才確信自己的想法並沒有錯。如果當時沒有和自己的原生家庭斷絕關係,自己可能會走上自殺這條路——在家庭裡面就是宗教組織上下支配關係的延伸,一旦反抗就會被暴力對待,這就是一種虐待。長期下來只能壓抑自己的情感,他也因此出現憂鬱症的症狀。

這是 iidabii 在 2020 年寫的歌,歌詞內容都是自己從小作為耶和華見證人「宗教二世」的經驗和感受。他也在歌曲的後半段呼籲和自己一樣的「宗教二世」,一定要站出來為了自己的自由奮鬥,如果遇到暴力或虐待一定要向外求救。

童年不良經驗很可能走上絕路

離開耶和華見證人和原生家庭後,很多人鼓勵 iidabii:「自己的人生只能自己負責」,但他說這個鼓勵實際上並沒有太大功效。像他這樣從小就受到虐待,有童年不良經驗(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s, ACEs)的「宗教二世」,甚至有可能出現腦部神經發展受損的狀況,而出現類似於發展遲緩、ADHD 的狀況,成人後就算投藥治療也可能沒有太大效果。

關於童年不良經驗(ACEs)的影響,可以參考《報導者》「科學觀點:負面的童年經驗如何影響我們」這篇報導

iidabii 就說:「(很多「宗教二世」)因此難以融入社會,從抑鬱狀態變成精神疾病,一直在痛苦中最後走向絕路的人不在少數。一旦壞掉了,是沒有辦法回到原狀的。」

每一個「宗教二世」遇到的狀況都不一樣

本身就是「宗教二世」的京都府立大學 横道誠 准教授,從 2 年前開始在線上舉辦「宗教二世」的自助團體self-help group、自助グループ),希望讓「宗教二世」們能有一個可以自由說出自身經歷和感受的出口。

根據横道誠的觀察,就算同樣是「宗教二世」,每一個人遇到的狀況都不一樣。有些人可能已經離開宗教團體了,有些人還因為各種因素沒有完全離開教會;有些人至今仍有創傷後遺症,腦海中不時會閃過在教會的情境和感受(這個現象的專業用語為 flashbacks;有些人就算已經脫離教會,仍無法適應「外界」社會的日常生活。

就算過去曾信仰同一個宗教,不同的「宗教二世」遇到的狀況也不一樣。横道誠認為,這是因為「宗教二世」除了宗教本身的問題,也會因為和家庭有關,家庭因素讓每個人遇到的狀況都不一樣,也更難以被外界察覺。不僅如此,就算大家已經脫離宗教團體,大家仍會害怕個人身份曝光,所以也很難募集到更多反抗聲浪或證據。

「宗教二世」需要政府的全面協助

横道誠認為,現在日本全國的「宗教二世」最需要的是來自政府綜合性的協助。目前雖然已經有他自己創辦的自助團體,或是其他民間的支援團體,但是沒有一個中央政府的諮詢窗口,而且這個政府的諮詢管道不能只限舊統一教會的受害者,應該要能夠全面接納隱身在日本各地、因為各種新興宗教/異端信仰而受難的「宗教二世」們。

「宗教二世的問題,就是侵犯宗教信仰自由的問題。」

横道誠強調,父母可以依據自由意志選擇個人宗教信仰,這是父母的自由,但父母們不能以此強迫孩子跟隨自己的信仰。正因為孩子也有自己的宗教信仰自由,所以不能選擇性忽略「宗教二世」們的信仰自由被父母剝奪。

父母的自由>孩子的自由?

前面提到的西田公昭教授也有類似的看法。他認為,現在「宗教二世」們會對外呼籲「孩子們也有宗教信仰的自由」,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日本將父母的宗教信仰自由擺在前面,將父母的宗教信仰自由視為親權的一部分,所以並不覺得「從孩子身上剝奪宗教信仰自由是兒童虐待的行為」,也就強迫孩子們、或是在孩子們還沒有判斷能力的時候,灌輸孩子們特定的宗教信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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